一棵凋零的樹:《性愛成癮的女人》

一棵凋零的樹:《性愛成癮的女人》

 

父親說:「在冬天樹葉飄搖落土,褪去鉛華的時候,我們可以看見樹的靈魂。而我們,可以在樹上找到我們的靈魂。」他帶著女兒走在已經鋪滿銀白雪花的公園裡,雪花東一堆、西一堆的堆積在光禿的枝幹上,幾隻野鳥飛過,驚動枝椏,雪就砰地一聲墜入濕淋淋的石道上。

 

《性愛成癮的女人》由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在2013年拍攝完成,是一部分做上、下兩集的長片電影。全片由單身漢賽利格曼與性成癮者喬的對白交織而成,電影憑藉喬與賽利曼的對白,以饒富詩意的手法娓娓道出身為女性成癮者所背負的苦痛以及違背世俗的悲劇。片裡出現大量的性愛場面,毫不避諱地拍攝性器交接的畫面,甚至在幾幕裡性器更像斗大的簡報貼在電影畫面裡。我對自己提出疑問,這無疑是一部好的電影,即使不拍攝性愛畫面也是一部好的電影,為什麼性愛被導演這樣堂而皇之地拍攝,雖然毫不譁眾取寵,但是「為什麼要這樣做」?

 

後來我理解到,性愛就是貫串這部電影的主旋律,對於自己的主旋律實在沒有必要遮遮掩掩,更何況早已在片名簡介裡向人表明了。以戰爭為主題的《搶救雷恩大兵》血肉淋漓;看守早已被《沉默的羔羊》剝皮掛起。如果畏懼性愛,遮遮掩掩,本身就沒有必要選擇這個題材,既然選擇這個題材,又畏首畏尾那才是不自信,懷疑性愛在世界上也能美麗地展現。

 

以下講述劇情 - - - -

 

枝繁葉茂的春天,我是早生的鈴蟲

五十歲的喬落魄地倒在陰暗的街頭上,細雪冷冷的落下,在屋簷上融化成水遲遲降落,敲在生鏽的鐵桶上叮咚作響。喬頭髮被雪沾濕因而變的一束一束的,在寒冷的冬天隨著每次呼吸吐出一層薄薄的霧氣。鏡頭緩慢而安靜地環顧四周,我們看到生鏽的馬鍊,牆上鑲著陳舊生鏽的街燈,褐色的鐵鏽因經年下雨,稜狀的滑落牆簷,看上去就像替燈披下一條褐色的袈裟。外出的賽利格曼在歸途看到倒在地上的喬,將她帶回家。故事就進行在兩人一問一答的敘事之間。

程璧的專輯《早生的鈴蟲》裡說道:

「……

 

草叢中有蟲的聲音。我問友人,是什麼蟲,他說,是鈴蟲。一種在秋天出生的蟲子,叫起來很好聽。

 

我問,那為什麼是現在就有了,明明還是夏末。

 

他說,對,有一些會在夏末就出生,算是早出生的。而這也意味著,會早一些死亡。

 

……。」

 

她說,過早知道性是她的罪孽,她是色情狂。

 

喬在十二歲的時候就知道性,探索高潮的感覺,她和朋友在浴室把自己弄得濕淋淋的,下體貼著地板,以能刺激陰蒂的角度四處滑動,當她的父親喊她們的時候,就趕緊把蓮蓬頭關掉,衣服整理乾淨,被問起時就只是在玩水罷了。她翻閱父親的醫書,尋找兩性的器官,而且得知高潮的要點。她在童軍課攀爬繩索時磨蹭下體,就像一隻早生的鈴蟲,在春天就探出頭,悄悄地嗅著屬於春天的氣息,並且愛上了這浪漫又勾人的季節。

 

喬的父親總是在休假帶她到附近的公園散步,那是一個極為寬廣的公園,年幼的她用童稚的角度眺望這座森林,看不見的時間彷彿被廣闊的公園拉長,童年成了漫長的石板道,走也走不完。父親告訴她關於樹的故事,喬知道父親喜歡說,因此總是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提問每一棵樹的故事。喬的父親告訴她,樹的枝椏乘載著它們的靈魂,只有等到冬天寒冷的手仔細地剝落每一片樹葉,靈魂才顯現出來。他的父親帶她走到一棵厚重粗壯的樹,樹幹的中間彷彿被什麼劈過而分叉了,枝幹依然分作兩側努力地指向不可測的穹頂。「你的心受過傷嗎?」喬問。父親不言。

 

若說枝幹是靈魂,那麼樹葉就是靈魂披上的外衣。衣著是靈魂的外延,有時我們可以憑著衣著,來看出那個人所顯現給人的外在印象。好比一個搖滾樂手,他多半打扮的不羈狂野;而如果是一個外在表現比較內斂的人,也難以想像他會穿上招搖的衣服。

 

「色情狂」的靈魂又該怎麼出現在人們的眼中?喬在中年時加入了討債組織,利用對男人的了解無往不利。在一次討債過程中她遇見了一個男人,她褪去男人的褲子,將他綁在椅子上,然後鉅細靡遺的敘述每一段性愛過程,她描述了各種場合、各種性愛方式,也說到同性戀,但男人仍然不為所動。直到她說到男性小孩,男人的陰莖才起了反應。

 

原來他是戀童癖。單身漢賽利格曼面帶噁心地斥責。

 

「他沒有傷害任何人。如果不是今天,他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戀童癖。」喬出聲維護。在喬眼中,她和戀童癖是同樣的,他們同樣擁有不被世界接受的靈魂,在與世界接觸時取得平衡,他們不願意傷害(儘管傷害了),好比她的丈夫傑羅姆以及兒子馬歇。

 

當最後一片葉子婆娑搖落

《性愛成癮的女人》這部電影分做八個章節,第四章《譫妄》寫到她的父親病重患上譫妄症,混亂、崩潰,產生幻覺,終於在混亂中死去。這一章全用黑白鏡頭,彷彿色彩被喬褪去了,成為不敢回首的一部分。譫妄症讓父親變得混亂,時常看見幻覺,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畏懼、疲憊,喬看見在過去對自己百般呵護的父親漸漸憔悴,終於死去時,出現了這部電影裡最諷刺的畫面。

 

她濕了,一滴淚從跨下滑落。老人賽利格曼安慰她,這世界多的是藉由高潮來躲避痛苦的,並不可恥。

 

或許就像作家倪匡說過的,人一生中所寫的字是有限的,而他的字數已到了,所以就封筆不再寫作。人一生的性愛次數也是有限的,喬的屄再也感受不到性愛的快感。喬的丈夫傑洛姆說,「他愛她,就像養了一隻獅子,而當你餵不飽一隻獅子你會怎麼做?」是的,傑洛姆讓其他男人來餵飽她。起初喬只是到外面勾引男人,一直到她發現無論怎麼發生性關係都滿足不了她時,她轉向性虐待索求高潮。其時她的小孩馬歇已經誕生了。

 

為了追求更多快感,喬經常必須在拋下她的小孩在半夜離家,尋找施虐的男人。一天傑洛姆回來時,看見在陽台上玩耍的馬歇,趕緊把小孩抱進房,這時碰見了剛回來的喬。「妳再拋下妳的小孩一次,妳就永遠都見不到我們了。」此後,喬經常在家庭和性之間徘徊不定。最後她終於受不了了,她向她的兒子告別,聖誕節時離開家庭

 

「這可是聖誕節,他媽的聖誕節!」傑洛姆如是罵道。

 

 

 

當最後一片葉子婆娑搖落,就要對世界展露你的靈魂。喬的父親死亡、失去丈夫、兒子,並在最後一次與丈夫的重逢中被以極為戲謔的方式對待(她的丈夫把她揍倒在地,在她面前和她的好友做愛,而她的好友尿在她身上)。她的故事終於對賽格利曼說完。

 

冬天到來,鈴蟲已死。雪東一堆、西一堆的積在畸零的枝椏上。仔細傾聽可以聽見北風獵獵,野鳥撲翅的聲音。世界充滿淡薄又透明的空氣。她和賽格利曼道聲晚安,雪墜落在石板地上的聲音就像他關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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